社团里的成员问我介不介意被放到宣传海报上,可以的话,招新当天也去活动现场揽一下客。要是叔叔能下地走路,来大学看一看,他会很欣慰,他的棋子全然变成他要塑造的那副模样了。可是他的腿断了,是他自己摔的,楼梯太高,扶手又滑,他不让佣人搀扶,就一整个人滚了下来。他没有我的好运气,遇不到一个把他从窘境和泥潭里拽上去的人,从此只能靠轮椅和佣人们行动,脾气越发暴躁。
佣人没敢再使唤宋若锦了。她们这帮人做了大半辈子工,观察力和反应力还是很敏锐的。宋家随时会易主,再不能看叔叔的眼色来行事了。
司机将周难知的资料递给我时有些踌躇,他觉得这样暗中去详细调查一个没做过坏事的普通人不太好。我接过厚厚的一沓纸,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,他摇摇头,走出房间带上门,不过多询问我的意图。
我忘了说,在高考到来之前,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。那几个因为我而被停学的学生,每天都等在我放学回家必经的路上,全副武装,要给我点颜色瞧瞧。但他们搞错了,我之前挨揍时总不还手,是因为还手会带来更麻烦的结果,比如要向叔叔解释来龙去脉。
那条路上没有监控,我活动了一下方才因为揍人而紧绷的身体以及筋骨,把手指一一放在他们鼻尖探测,确保他们还有呼吸。接下来就不是我的范畴了,周难知也会经过这条路。就算他认出这些人是曾经欺负过某个学弟的人,他也还是会拨打急救电话的。
他那么乐于助人,那就让他来扮好人好了。
我失误了。那群人被揍得奄奄一息,可也还是没完全昏迷。周难知拨打急救电话时,有个混混恰好醒转,把他错当成我的同伙,猛地暴起,冲上前揪住周难知的衣领,给了他好几拳。
周难知躲得很快,不过领结还是被对方扯了下来。也许是家里晾着的领结还没干,第二天,他难得戴上了周千澍的蓝色领结,顶着微微肿起的脸站在走廊上,接受朋友们担忧的关心的目光,“到底是谁欺负你了?说出来嘛,我们可以帮你报仇的。”
擦肩而过时,我听到周难知笑了一声,说出那句平静的、不假思索的谎言,“什么报仇?就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。”
周难知全然没打算供出自己很可能是被连累的——毕竟他赶到现场时,那群人早就鼻青脸肿地倒下了。这说明在他之前,这群混混就被别的什么人收拾过,而他只是运气不好,恰巧被当成那人的同伙,被迁怒了。
他一概不提,很快把话题转移到别的事情上,一片欢声笑语里,这件事就这么翻过去了。
名为单向觊觎的安全事故
放学后,周难知又去喂那几只流浪猫。它们曾经被他带到医院去做绝育手术,见到他一度会哈气,然而等那阵子劲过去了,还是很黏他。昨天那点被混混错认的小插曲压根没有打击到他,又或者,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恩将仇报的乌龙,他不是第一次被人践踏递出去的好意。
他并没有遵循我的想象,在温室里无忧无虑地长大。可是他觉得比起记住是谁揍了他,记住是谁害了他,记住是谁毫无良心地把他给出的面包扔进了垃圾桶里,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也许会更好。他做不来报复别人的事,那么铭记仇家对他而言就毫无意义。
这很遗憾,我厌恶他的理由在逐渐消失了。这样我就解释不了我无缘无故的关注了,我把周难知的资料收进抽屉里,纸的边角由于揉捏次数过多,已经泛起了皱。
我全心全意融入正常人该度过的大学生活。扮演正常人并不难,尤其没了叔叔的监视,要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简直轻而易举。我不太喜欢的一点就是,无论聚餐一开始是什么由头,到最后总会变成联谊,alpha和oga们彼此释放出吸引对方的信息素,当然,在情侣之中也能看到beta,于是这段感情就被大家赞誉为不是因为天性而萌发的、了不得的爱情。
很热闹,也很无聊,一旦聚餐结束,我就赶回家里,看叔叔的情况怎么样了。
叔叔病得很厉害,但是死不了,因为我寻来的优质药物以及良好的治疗延长了他的寿命和痛苦。他从喉咙里挤压出不成字的音节,我帮他盖好被子,语气平静,叔叔,你刚才说什么?我没听清,你再讲一遍吧。
家庭医生调慢了点滴的速度,我拍拍他的肩膀,拜托你了。宋若锦偶尔回来一趟,也会去房间里看望一下,我们都还记得,叔叔是怎么把我们养育至今的。做人不能忘本,我们很恳切地叮嘱佣人们好好照顾叔叔的衣食起居,因为他已经没法照顾自己了。
我去了周难知的学校,周年演出,他是压轴的节目,最亮眼的那一个。人群把焦点全放在他身上了,甚至是屏着呼吸,害怕自己会影响他的瞩目。演出结束,他鞠躬谢幕,第一排的好几个人冲上前给他献花。
如果不是资料上写得分明,我也不相信,周难知的爸爸就在几天前查出了重病,医疗费无比昂贵,不是他的家庭所能承担得起的。
这很奇怪,他分明对陌生人的病痛与不幸都那么关切